说戏05
《说戏》里面有郑尧和楼玉的床戏，不止一场。
王震球干脆把诸葛青和王也关进了一间小屋子里，屋子是北京的老四合院中的一间，老旧的木屋散发着潮气，有光线从窗户帘子的缝隙中透过来，落在地面上，构成一条又一条平行不相交的金色细线。
王也就坐在这一片金色中，懒洋洋的倚在一张红木椅上，他微微垂着头，翘着一个有些痞气的二郎腿，剧本搁在交叠的腿上，整个人显出一种有些蛊惑人的慵懒。
诸葛青眯了眯眼。
他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老王啊……你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
王也有一下每一下敲打着木椅扶手的手微不可查的顿的一下，重新又敲打起来。这回他打出了一点节奏了，诸葛青乐感很好，侧耳听了一会儿就听出来，王也这敲的是《说戏》的片尾曲——《唱腔》。
《唱腔》的调子很有特点，王震球特地请的陈朵来唱。陈朵出道有很多年了，她的歌声可以说是业内最有辨识度的，她的音质偏冷，嗓音带着一点好听的哑，是南方吴侬软语的调子，却因为性格的缘故而听不出任何的温婉。《唱腔》将陈朵的特色发挥到了极致，明明是柔和的江南小曲，却透出一种国破家亡山河破碎的悲凉。
诸葛青禁不住轻声哼唱起来，唱了几句却又停下，摇了摇头——他唱不出来这种感觉。
王也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接了下去，他完全没有模仿陈朵的意思，硬是用一股京腔把《唱腔》唱出了另一种味道。怎么说呢，王也的声调很稳，平仄起伏都在调子上，但和陈朵版本的凄凉不同，王也唱出了那个飘摇动荡的时代中的信仰与希望。
每一个时代里，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总有人默默为国家和社会付出。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不尽相同，有的只是因为课本上的一句话，有的是因为想要改变自己的亲人和子女所面对的现状，但他们都的的确确的在前进着，从未退缩过——这些人就是支撑社会的脊梁。
郑尧就是这种人。
王也是在用郑尧的心情去唱。
诸葛青缓慢的眨了眨眼，又将眼睛合上，过了许久，他缓缓的把眼睁开，动作极慢，上勾的眼角就多一份惊心动魄的诱惑力。
他是楼玉。
现在是楼玉在唱《唱腔》：
千年大梦一场 此刻一杯酒 音浊
不知何处可归 何妨枕清河 独唱
敲杯沿 敲杯沿 叮叮咚咚 恰好
扣舷窗 扣舷窗 淋淋沥沥 醉倒
……
楼玉其实是个很淡漠的人，就这一点，其实王也的性格和他更像。王也什么都看的很淡，做事会选取最合理的路线，但他们之间显然又不同，王也做事基本不受限制，凡事只求随心，但楼玉想要活下去，都已经很艰难，更不要提活的有尊严，有品质。
这样的一个人，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郑尧。
喜欢一个人，很容易就会爱屋及乌，郑尧的信仰就这样被楼玉放在了心中。
你想一下，一个自身难保的戏子，去为国捐躯。
王也忽然站了起来，走向诸葛青，诸葛青的眼眶是红的，看上去有些疯狂和凄凉，王也定定的看了一会儿，俯下身去，轻轻的吻在了诸葛青的眼角。
他的唇有些凉，诸葛青眼睫微颤。
这一刻说不清是郑尧在吻楼玉，还是王也在吻诸葛青。
王也抚上诸葛青的眉骨。他手指修长，指甲显然没有经过修剪，光秃秃的，破坏了骨节分明的手指所带来的美感。大概是在山上住过那么两年，王也的指腹上有小小的老茧，擦着诸葛青白腻的皮肤过去，把那一块豆腐似的皮肤蹭的微红。
诸葛青眼睫颤抖的越发剧烈。然后他再也受不住般，猛的抬起眼，与王也平视。
他忽然笑了：“王也。”
王也沉默的看了一会儿，一双眼睛依旧纯粹干净，好像刚才的亲吻与触碰只是出于关心。然后他直起腰来，两只手懒懒插在裤兜里。
王也本来就高，平时总是懒洋洋的弓腰缩背，就看不大出来，这么一直身子，就显出修长的身形来。
但诸葛青并不喜欢这个俯视的角度。
他皱了皱眉，声音放的很轻：“王也……我不太明白。楼玉为什么要喜欢郑尧呢？他本来可以活的很从容的，只需要凭借一些小伎俩，他就可以活的很好的。你看……活的好不一定意味着要活的多优秀。楼玉可以不去当什么青衣，他可以就是一个平头老百姓……而已。”
王也蹲下来，仰起头看他，目光澄澈：“有些人生来就是要发光的。有些事命中注定。就算再来一次，楼玉还是会选择登上戏台，他只能做这个，只能把这个做好。就算活的再累，他还是会选择这个的……你知道，楼玉爱唱戏，这份爱不比他对郑尧的爱少。”
是了，这个人到自杀的时候，都还在唱戏，一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嘴巴仍在无声张合。
他继续说道：“那个时代太黑暗了，让人看不到希望。这个时候，一点光弥足珍贵，足够让人舍不得放手。”
“诸葛青，不要想楼玉为什么要去做让自己痛苦的事，你认为这是痛苦的，但楼玉不一定会这么想。他或许乐在其中。”
“这场戏楼玉演的很快活。”
“而在我们的戏开演的时候，你就失去了诸葛青的意识和判断，你是楼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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