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池春

主业学医,副业搞cp

醒梦

  师青玄还是会做那个梦,梦里贺玄扼住他脖颈,冷冰冰的对他说:“你叫错了。”

  梦醒以后,那种几近溺毙的窒息感和痛楚仍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睡在城西郊的一座破城隍庙里,城隍庙屋檐东角破了一个大洞,明晃晃的月光落下来,正照着的那块便是师青玄每日睡觉的地儿。城隍庙的乞丐自成一派,师青玄算是新来的,最后只捡了这么一块没人要的破落地,晚上要是刮风下雨,师青玄一晚上也就泡在水里了,后来和那帮人混久了混熟了,才能凑个别的位置睡。只是天气不错时师青玄还是会睡那块破了屋檐的地儿,不为别的,只因那块儿的月光格外敞亮,霜雪一样,像是风师殿前的那株梨树新开的梨花。

  只是这么一醒,月光再这么一照,便很难再睡着了。他慢慢坐起来,抓了拐杖准备往后山去。

  他在后山立了两个衣冠冢,一个是兄长的,一个是明仪的。

  乞丐一天的收入微乎其微,在城头一天蹲到晚,连肚子都填不饱,不要说买香烛买纸钱纸花了,只能从旁边的草地里扯几朵蔫头蔫脑的小白花凑合,拔久了连花也没了,只能空着一双手来。

  谁能想到京师也能有这种荒凉破败的地儿。

  已经到了半夜,月光虽然亮,地上磕磕绊绊的却还是看不大清,师青玄每走几步都要绊那么一下。好不容易走到坟头,他忽然就生出一种倦怠来,突然就很怀念以前的生活,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兄长为他做过那样的事,也不知道明仪对他怀着那样刻骨的恶意,也不知道自己的所有风光都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

  死的念头就轻易的冒出来,他摇了摇头,把这念头掐断了。就这么死了也太便宜他,太对不住贺玄了。

  他在坟前拜了两拜,安安静静坐了一会儿,先前消一干二净的轻生念头又古怪的冒出来,他咬了咬下唇,知道这念头是万万不可有的,到时候莫说贺玄,连他自己也要把自己再掐死一遍。

  从前他总爱说,明兄是我最好的朋友,可他师青玄不仅夺了人家的命格,此刻连赎罪的勇气也无。

  他叹了口气,摸索着拿到拐杖,慢慢站起来,重又沿着那满是尖石子的小路下山去。他看不大清路,鞋子也是破烂不堪的旧草鞋,方才上山之时脚上便划了不少口子,这一路下山更糟,一个重心不稳便摔了个四仰八叉,尖石子的棱角顺着小腿划了狠狠一道长口子,这等伤若是放在从前,他定要拉着明仪说个不停,还要去兄长那儿撒娇,此时却只觉得无奈,毕竟他一届乞丐,金疮药是万万买不起的。

  师青玄就在地上仰躺了半晌,才用那只尚存着些力气的手支撑着坐起来。

  而这一坐让他后悔了——

  他看见了前面阴影里立着的贺玄。

  贺玄为何会在这里,又打算对他施加以如何报复,他已然来不及细想,只凭着本能向后退去,偏偏那腿无甚力气,拖拉着在地上,又磨出来一片擦伤。他却仍是往后退,仓皇间手按上尖利石块,终是低头嘶了一声,停下了。

  贺玄大步走了过来,俯身蹲在师青玄面前,两人一时挨的很近,师青玄突的想起来自己以前往明仪身上靠时对方总是会皱眉,大约心里是很厌他的,便往后缩了缩,贺玄眉头却皱的更深,抬起一只手来,绕至师青玄颈后用劲一掐,力道一下来,师青玄便觉得后颈一麻,浑身力气都被卸掉,软绵绵的就昏了过去。

  他晕的太快,没看见贺玄搂住他腰时的表情,好像他手里托住的是某个失而复得的珍宝。

  师青玄本就偏瘦,下凡以后瘦的更厉害,贺玄托住他的时候几乎能描摹出他肋骨形状,这副残破的厉害的身躯不仅硌着他的手,还硌着他的心。

  他小小的抽了一口气,心想,真是不妙。

  那夜贺玄带着师青玄回了黑水岛,抱着他小心翼翼睡了一夜。找到了这个人,他心里就松懈了下来,睡的史无前例的沉,还做了一个格外绵长的梦。梦里他还是地师明仪,师青玄会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用软绵绵的声音叫他“明兄”,然后梦境不知何时就变了,漫天飞舞的梨花化成了滔天巨浪,把他们两个一同打入深渊,然后师青玄对他说,让我死吧。

  贺玄惊醒时,浑身上下都是冷汗,那种惊惧感挥之不去,看到半靠在他怀里的师青玄才消退一些。

  师青玄却睡的很好,一个梦都未做。他自黑水岛那日以后便再未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始终处于极度自责极度紧绷的状态,贺玄掐了他的穴,他几乎是把这么多天缺的觉全部补完,睡到日上三竿都未醒,还是饥饿感把他叫醒过来。

  只是这一醒便看见贺玄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的感觉实在不算太好。
 
  他下意识便要躲。

  贺玄眉头皱起来,瞧着他这副惊惧样子便觉得愤怒又心酸,他比谁都明白师青玄对他的情感由亲昵到惊恐是怎么个历程,此时只觉得平生从未这么无力过。

  他只能放轻声音去问:“是不是饿了?”

  贺玄认真的样子太过蛊惑人心,师青玄竟下意识的点点头,贺玄正满意时师青玄却又反应过来,干巴巴道:“明……贺兄,不用了,我自己去讨点东西吃就好了哈哈哈哈……”

  话语中的畏惧和疏离猛的把贺玄积蓄了许久才攒得的一点期冀打的粉碎。

  他声音往下沉了一点:“想吃什么?”

  这次师青玄被彻底惊到了,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唇形天生微微上钩,抿嘴时仿佛在笑,贺玄近乎贪恋的看着他的嘴角,有那么一瞬间想要不顾一切的吻上去,只是他知道这一吻会让他彻底失控的,也会烧掉两个人之间快要爆炸的关系的引线。他克制的咬住自己下唇,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前又极不放心的扭过头来,深深的看了一眼仍呆在床上的师青玄,声音低哑的叮嘱道:“我马上回来,你……别走。”

  他声音里带了一点他自己都不自知的恳求。

  师青玄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纵是贺玄假扮明仪与他交好时,对他也从未露出过如此郑重温柔的表情,更不会说这等放低姿态的话,茫然间他只能凭着本能应声道:“好。”

  贺玄扬了扬眉,眼底的神情几乎是惊喜了,连走出去的步子都一下轻快的许多。师青玄愣愣的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背影,一点怪异的情愫忽然就从心底漫上来,他垂了头,这才发现自己那身破烂衣服已经被换成了干净白衣,断了的那只腿也被贺玄不知用什么法子补好了,他有些茫然的盯着自己被洗的干干净净的手,那股温暖和眷恋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摇头笑了笑,心想自己可千万不能太抱希望了,那等希望落空的滋味儿他此生都不想再尝第二遍。还是风师时他便知道自己对那人抱着不堪心思,黑水岛粉身碎骨般的剧痛后,自己竟还未死心。

  真的不能在这样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如天堑,此生他都别想跨越。

  胡思乱想之间贺玄已经回来,手里端着一只粗木盘子,上面摆着一碗香浓异常的瘦肉粥,旁边放着几碟开胃小菜。师青玄耸了耸鼻子,有些难耐的咽了一口口水,只希望贺玄这时候不要耍他才好,他毕竟是饿的很。

  贺玄在床沿坐了下来,小心捧了碗,竟是要喂他。

  师青玄看着他小心吹散热气,突然觉得心口堵的厉害。一点血气上涌,他鼻腔有些酸涩,泪几乎要涌出来,生生偏过头去。只是这举动看在贺玄眼里,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明明早就不需要呼吸,贺玄还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又深深的吐出来。

  他说:“别闹,饿坏了不好。”

  天知道这句话里的调情意味有多浓,话说出口时贺玄自己都狠狠愣住,他音色偏低沉,哑着嗓子说出话来时带着一点不肯明说的蛊惑力,师青玄明知道对面坐着的是恨他入骨的贺玄,脸上却还是不可遏制的红了大半。

  贺玄微微垂了头,大约也有些懊恼,端着碗的手却未放下,有些固执的悬在空中,师青玄只好凑过去,小小的喝了一口粥。

  贺玄看着师青玄咬住勺子,觉得心口胀的厉害,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来。

  他就这么喂了师青玄一大碗粥,师青玄也就就着他的手喝了这么一大碗粥,碗底空空如也时两个人心里都觉得有些荒谬。

  这算什么?把猪养胖了再一刀宰了么?

  可师青玄却尝出一种奇特的甜蜜来。他摇了摇头,企图把这等荒谬绝伦的想法甩出脑袋,心却仍旧跳的很快。

  是梦吗?他问自己,但没有答案。

  他不知道贺玄也在问这个问题。

  这种感觉……就好像美梦成了真,就好像他们两个一起把梦境织成了现实。

  这是一场大家都醒着的梦。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声:“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出口,两个人都愕然的抬起头,贺玄手里的空碗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后停下,但是没有谁去管它。

  最后不知是谁先吻上去,然后意乱情迷,错了心智。只图这场醒着的梦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世间好物不寻常,琉璃易碎梦易醒。

  然而幸好这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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